火車慢慢離開山洞,規律的起伏搖晃,
平快車的窗開著,射進東台灣的暖暖陽光。
左邊湛藍無際的太平洋,波光片片,
白色的船,捕著魚,捕著蝦,捕著遺失的共同記憶,
海洋島國的人民,靠天吃飯的本領,慢慢消失在這塊土地上。
車廂右前方坐著一個老先生,打著酣。
左後一對情侶,沒有聲響。
我,靠著窗望。
咖拉咖拉的軌道聲,
電扇轉速聲響,哄隆隆,哄隆隆,
車體的振動讓我一直醒著,
慶祝我失眠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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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裡的蒼白裸體,
紅豔的血染滿整缸,
視網膜殘存的最後一道記憶,
是冷冷的唇印和虛偽的面具,
躺在床上那個男的,安靜不動,臉青著。
黃色警示線被警察拉起,隔離圍觀的群眾,
隔離竊竊私語的偷偷。
警察拿著手冊抄。
「請告訴我發現的經過??」
就如同你想,我們一起出遊,一起住進旅館,
他們是情侶,我是跟班,
我無辜地發現今早,一個在床,一個在淋浴間,
雙雙殉情自殺。
我的悲哀請警察用力地記下。
浴缸里的女屍被抬進屍袋裡,
手腕兩道直直的割痕,乾淨俐落,毫不猶豫,
深刻地讓我大聲讚嘆勇氣可佳。
走出旅館的房間,昏暗走廊上的記者人群,
在我身後拼命拍照留影,鎂光燈閃動,
面對即將升起的夜,
我,第一天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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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不負眾望的大肆報導雙雙殉情的消息,
我默默吃著麵,加了辣,
想振精神想想自己的下一步該走向何方,
警方做完筆錄後,
留下我的電話,好讓他們隨時可查可找。
下午自己一個人看了二輪電影,
沒什麼人氣的片,
幾百個座位,只來了五六人,
跳動的畫面,尖銳刺耳的音響,
片中的女人不斷和固定的男友發生五日的性愛,
第一天赤裸躺在床上
第二天赤裸躺在床上
第三天赤裸躺在床上
第四天赤裸躺在床上
第五天赤裸躺在床上
第六天,離開
男友第一天受邀在門口看女人解放,
第二天坐在沙發上看著豐滿的乳房,
第三天坐在沙發上喝著酒觀賞細緻的弧線,
第四天觸摸在浴室裡赤裸的她,
第五天沒來,
第六天,房間已空,只留下殘破的彈簧床。
我想起死去的她,蒼白的裸體,
印象中的房內,還有一個人坐著,
喝著酒,後悔。
房間內是霉位,
衣櫥內傳出腥辣嗆鼻的樟腦丸,
是夜市擺攤的便宜十元貨。
床上的男子,眼角是鹹的,我知道
因為,
我的唇觸碰到他的淚水。
手機在褲袋中震動,
掀開機蓋,是警官打來的
「請你明天到警局一趟,…」
闔上手機,有種快要結束旅程的難過。
走出劇院,到我們三人常去的淡水河畔,
看人潮,賞月光,吹海風,
鹹濕的氣味在衣領上漾開,
遠方夜裡的山在鳴唱,嗚咽的低吟,
對著這岸的燈火熠熠,烏煙瘴氣的喧囂,
還有,河畔上的孤影。
我的第二天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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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車站裡過了一夜,
搭上開往東台灣的第一班平快車,
手機被遺落在夜幕下的淡水河裡,
想找,也找不回來。
來到被撤的安通站,
留下的月台,沒有旅客,
只有一條條曾上下車次的影子,
我在月台上等,
我在歷史裡等,
下一班急嘯而過的現代化列車,
解決我失眠的痛苦和遺憾…。